公元七年仲夏六月十四日午时三刻。
南桂城。
天穹像一块被揉皱了的、蒙尘的铅灰色绸缎沉沉地压在头顶。
阳光费力地从厚重云层的缝隙里钻出失去了往日的锐利与灼白化作一种黏稠、闷钝的光晕烘烤着大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丝风也没有。
悬挂在城楼角檐下的湿布条软塌塌地垂着纹丝不动。
那无处不在的热浪裹挟着尘土、汗味和远处隐约飘来的不知名野花的甜腻气息无声地蒸腾着将这座并非前线的边陲重镇裹进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蒸笼里。
午时的温度毫不留情地攀升到了三十四度这个令人皮肤发烫、眼皮沉重的数字。
暴露在外的砖石滚烫连城墙缝隙里顽强钻出的几簇杂草也蔫头耷脑一副行将枯萎的模样。
此刻就在南桂城核心区域一座由厚重条石垒砌、窗扇巨大用以通风的宽敞房间里却弥漫着一种与外间闷热截然不同的氛围。
这里喧嚣与慵懒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房间中央葡萄氏的双姝宛如两株在闷热天气里依旧亭亭玉立的幽兰。
姐姐寒春着一身月白色的素绢深衣衣料薄如蝉翼隐隐透出内里浅碧的衬裙。
乌墨般的长发一丝不乱地绾成一个简洁的低髻簪着一支银质素簪几缕碎发垂在光洁饱满的额角更衬得她肤色如冷玉。
她端坐在一张铺着细竹席的矮榻上腰背挺直仪态端方。
手中捧着一卷竹简目光沉静如水正逐字研读。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规训让这略显嘈杂的环境里似乎总有一小块投射着理性的清晖。
妹妹林香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情。
她斜倚在寒春身旁一张更柔软的锦缎坐垫上身上是水红色的轻罗襦裙裙摆散开像一朵盛放的蔷薇。
她手里也捏着一个卷轴不过并非经史而是一卷最新的坊间“闲书”内容多是些才子佳人、市井传奇。
此刻她正用纤纤玉指捻起一颗深紫色的、饱满欲滴的葡萄熟练地剥开薄皮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
她没有立刻送入口中而是微微侧过头对着寒春的方向语调带着一种娇憨的慵懒:“阿姊你说这南桂城的葡萄是不是比咱们家后园那棵老藤结的还要甜些?这日头毒得能把人烤化了也亏得它能长这么好。
”她说话间眼波流转瞥向房间另一侧的喧嚣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看热闹的笑意。
林香目光所及之处正是这“闲生活”的中心。
赵柳一个体格健壮、面容粗犷的汉子此刻正盘腿坐在地席上面前摆着一个开了口的酒坛子。
他抓起一只粗陶大碗“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喉结上下滚动末了抬起袖子狠狠一抹嘴边的酒渍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哈!舒坦!就该是这样!管他娘的外面是打雷还是刮风是前线吃紧还是后方起火这酒肉穿肠过佛祖……呃管他什么玩意儿都得靠边站!”他的声音洪亮带着酒后的豪迈震得房间嗡嗡作响。
他旁边是耀华兴。
此人身材瘦削精干穿着一件半旧的靛蓝色短打手指关节粗大显然常年劳作。
他不像赵柳那样豪饮只是小口抿着碗里的浊酒眼神却分外专注地盯在面前的地面上。
那里几只不知从哪个角落爬出来的油亮黑蚂蚁正齐心协力地拖拽着一块比它们身体大上数倍的、不知谁掉落的饼渣。
耀华兴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调整一下饼渣的位置给蚂蚁制造一点“小小”的障碍然后饶有兴致地观察它们如何克服。
“嘿有意思”他低低地嘟囔着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瞧瞧这架势倒比那些个排兵布阵的将军们还忙活。
” 就在这喧闹与慵懒交织的气氛中另一场更为激烈、也更为“幼稚”的争执正如同这闷热天气里的背景噪音坚持不懈地持续着。
争执的双方占据了房间靠窗的一角。
一方是田训。
他已年近三旬脸庞方正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黝黑粗糙眉眼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警惕。
他并未像赵柳那样豪放也没有像耀华兴那样沉迷于“蚁阵”。
他穿戴着一身半旧的皮甲尽管在这安全的城内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腰间的佩刀却始终挂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站着双臂抱在胸前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鹰隼透过巨大的窗户警觉地扫视着外面死寂的街道、空旷的广场、以及远处那高大却略显沉闷的城门轮廓。
他的姿态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每一个毛孔都透着“看守”二字。
而他对面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三公子运费业本名费业因在家中排行第三且天生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被戏称为“三公子”。
他年纪比田训略小面皮白净细眉细眼此刻正歪歪斜斜地半躺在一张铺了软垫的宽大躺椅里。
这张躺椅显然是他专属的“宝座”位置极佳既能避开正午最烈的阳光斜射又能将窗外有限的“风景”尽收眼底。
他穿得也最是“闲适”一件宽大的湖蓝色丝绸直裰领口松散地敞着露出里面白色的细棉中衣。
他一只手懒洋洋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则抓着一个大大的油纸包里面赫然是两只油光锃亮、香气四溢的英州烧鹅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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